7月 08, 2013

2013台北電影節 廣島之戀 (Hiroshima mon amour, 1959)

(維基百科上刊載的原版電影海報)
十多年前曾看過這部前期法國新浪潮的經典作品,但不得其門而入,印象中只對喃喃自語充滿詩意的獨白感到某種沉湎,很能投射青少年特有的那種多憂與惆悵。這次台北電影節特別找來數位修復與未修復的35mm膠捲兩種版本,我帶著某種偏執與懷舊的戀物癖,決定看35mm膠捲版,心想數位修復後的版本或許不會差太多吧;就算有差,老實說我也不在意。

這次再看,比較能掌握到莒哈絲原著的那種現代主義意識流的況味,通篇幾乎塞滿以女主角為主觀點的內心獨白,不論是透過自白或對話的形式,都是藉由口語來表達幽微、曖昧、複雜且不斷流動的意識與慾望。亞倫雷奈也不斷從視覺經營上提醒我們,雖然電影以廣島為名,且主角有男女兩名,但本片大部分以顯著的比例差異來強調女主角的臉,譬如說女子的臉較男子的臉大、或女子的臉距離鏡頭較近,好讓我們更容易認同她,從她的位置來思考。


也就是說,雖然題為「廣島,我的愛」、看似兩個男女的邂逅愛戀故事,《廣島之戀》其實比較接近一個法國女子穿越海洋大陸來到異鄉、藉由某種相似與反差來投射個人與國族層次上自我認同的故事。因此電影才會從一開始的廣島戰後風景與男女肢體交纏的畫面,隨故事推展逐漸轉移到巴黎與小城納韋爾(Nevers)與女子的回憶;這是關於一個時空錯置的法國女子尋找自我的故事。

何種意義下的自我?又為何該要是廣島?法國女子與日本男人以及舊日情人之間的關係又是甚麼?首先,從莒哈絲較為人熟知的改編作品如《情人》(L'amant, 1992)與本片一同聯想可以發現,禁忌下的情慾是莒哈絲及有興趣的主題;在《廣島之戀》,不論是法國女子與舊情人(大戰下德法交戰雙方的跨國戀情)或是她與日本男人(兩位各皆已婚且異族),都是當時不被認可、甚至是被譴責的情慾關係。女子來到廣島,邂逅已婚的日本男人、發生一夜情、最後無可自拔地相戀,是投射那韋爾小城與德國軍人的禁忌情慾。十多年前那被譴責、最終無法完滿的戀情,如今在地球另一端的異國找到得以宣洩並可能延續的出口。她與日本男人發生關係的隔夜,兩人在茶室(或酒館?)有一段長近半小時的對話戲(其實幾乎全是女子的獨白),便是將日本男子投射為當年的德國戀人,對他傾訴心聲。或許也是這個因素,女子最後選擇留在廣島,與日本男子繼續這無解的戀情。

(近半小時的茶室對戲後,有這麼個鏡頭,以特寫女子側臉與明顯大於男子側臉的對比,來突顯她的核心地位)

那麼,為什麼是廣島?廣島之於法國女子又有何無與倫比的重要性?電影開場關於是否看見、是否認識廣島的男女對話,肢體交纏的情慾畫面,以及原爆後的廣島場景,彼此交織,令人既震撼又困惑。然開場時沒有名字也沒有歷史的女子,藉著來到這不堪回憶的重建後的廣島,來回述她不堪回首的過去。在這裡,女子同時是她自己、也是法蘭西與大和,都經歷戰亂的摧殘,都同時深陷於戰爭、卻也同時不是戰線猛烈的現場;但無論如何,她/他們都被砲火與戰爭的殘酷給壓得破碎、不堪。如果面對歷史與記憶是認同得以形塑的唯一方式,那麼不論對於女子、法國或日本,戰爭帶來的創痛使得認同變得幾乎不可能、卻又不得不然。唯有剝開傷痕、面對過去,才能面對自我,那不可說的、無法面對的歷史/認同,才有可能在拼湊中逐漸成形。

最後值得一提的是,日本男人的過去始終沒有提及。或許因為對比於法國女子,日本男人較為次要;又或者,日本男人作為國族化身,原爆廣島與重建廣島的影像,已經代為訴說他的歷史。而作為一個與當下日本時空略嫌抽離的故事,電影接近尾聲、在車站中日本男人與白髮老婆婆的簡短對話,也是全片僅有的日語對話,是閃現具體社會情境的神來一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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