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 09, 2007

大中至正

最近可以寫的東西真是太多了。我先寫政治。

國內鬧哄哄的大小事一堆。中正紀念堂名字要改不改,匾額拆是給拆了,站牌卻不換,所以舉頭看見自由廣場,低頭還是中正堂,頗有井底觀天之妙。中正堂改名鬧得雞犬不寧,該炒的新聞也炒了,不該流的血也流了,不知道政客們滿意了沒,百姓們又學習到了什麼?我是專指改名這件事,大家應該多少嗅出這整件事情的荒謬。對我來說,其實改成什麼名字都一樣,曾經叫做中正紀念堂的那塊地方還是白牆青藍琉璃瓦,老人還是舞劍拉琴推手下棋,新人照樣對鏡拍照,生活本身沒有因為這地方改成什麼名字而多了或少了一點什麼。集體記憶是會改變的,但集體記憶也會遺忘,就像打狗哪年改成高雄,雞籠哪年改成基隆,誰改的,改名那年人民反應又如何,多少高雄人基隆人還記得?但是你聽過多少高雄人要求把他們的故鄉改回打狗?高雄市長民進黨都幹了幾任了,你聽過誰喊著改市名改中正路中山路?沒有人提起,也沒有人想過。

重點就在這個沒有。的確,中正紀念堂這個地標是威權時代的產物,它是一整個政治高壓與無數鮮血的時代祭品,它對許多台灣人來說象徵殘忍與黑暗的時代記憶。但是時代改變了,台灣變天了,政權易手了,中正紀念堂對台灣人或是台北市民來說,它的政治意義與歷史象徵變得不那麼重要,或者說變得不那麼僵硬。中正紀念堂的廣場如今不是國家政權的工具,而是通俗文化與精緻文化的交流地;三大男高音在這裡表演,明華園,亦宛然,楊麗花也都在這裡表演,北一女樂儀隊在這裡練習,野百合運動那些今天高坐在總統府裡的政治人物當初也曾在這裡吶喊他們的熱血。那個威權的手染鮮血的中正紀念堂,就像那早已沒有人去瞻仰的巨大銅像,已經漸漸消失在集體記憶中,逐漸變成你的我的爺爺奶奶的趕路學生的熱戀男女的中正紀念堂。今天誰還會去跟小學生說中正紀念堂是為了紀念我們偉大的先總統蔣公,念到蔣公名諱的時候大家還要像觸電一樣肅立致敬?

那改名除了政治操作,還剩下什麼?我的看法是沒有。不然當年介壽路都能正氣凜然地改成凱達格蘭大道了,今天換你民進黨當家,高雄改回打狗你看港都人依不依?鹿港改回洛津要不要?西門町又為什麼不能改回艋舺?集體記憶與歷史永遠是選擇性的,所以詮釋歷史者決定他想要詮釋的歷史與集體記憶與方式,再編造一個位於道德制高點的理由去包裝那個詮釋。大中至正改自由廣場給了我們什麼樣的歷史?這個廣場早就是自由的了,大中至正又有何不能讓民進黨來大中至正?執政者要的不是別的,要的正是命名的權力,之前的名字別人用了,它不爽,所以要自己給個名字,指定這個空間這個地方的所有權。所以民進黨就是國民黨,也就是共產黨,唯一不同的是它叫民進黨,而這自由廣場的名字是它起的,不是國民黨。

我說過改不改名我是無所謂的,我也不覺得改了名字就真能改變什麼。我們今天怎麼在生活中看中正紀念堂,二十年後別人也就怎麼看待自由廣場,歷史真相轉型正義什麼的,都只是政客們跟隨之起舞的知識份子的高調。這其中最弔詭的地方莫過於中正紀念堂這五個字,還真巧在選前一年,對綠軍突然變得刺眼了,對藍軍突然變得寶貝了,而老百姓則突然驚醒了,對這個名字突然變得有感情了,捨不得了,大家紛紛去拍照留念,好像要去告別一條多年來默默守在家門前的老狗。這叫做沒事找事,本來兩千多萬人都不稀罕的,偏偏要去動它,現在所有人都在乎了,在乎的是什麼也不知道,真的實現了什麼正義反而沒人在乎,唯一成就的是搞得大家雞飛狗跳的。

自作聰明的綠軍政客們啊,這時候你們會不會覺得自己很犯賤呢?

12月 01, 2007

地圖,電影,音樂,記憶

“我們的記憶在攝影、電影、唱片和數位影像種種立即性語言的陳列下顯得越來越切身。在這些地方,記憶被捕捉、放大和擴散。複製性科技使得「永恆回歸」成為可能。然而在此卻另有一種科技永遠無法完全譯出的深邃曲調。我們的記憶在慾望著時間和生命的同時,試圖將我們與遺忘隔離;而在我們重複地向聲音探求的過程中,清晰但無法解讀的慾望遂無所不在。音樂是一張多層次的地圖;它同時與時尚(對於新鮮事物的重複)和記憶(消失在時間中的記憶)相連。它讓我們能在意識和遺忘間搭起一道脆弱的橋樑。它將由事件所組成的歷史變為不斷變動和無時間意識的記憶,而其所藉由的方法便是允許我們標記時間並將之喚回,將過去帶回現在,並允許我們在其回聲中尋找其他夢想和未來。”

“然而,雖然聲音無所不在,但它們卻總是被寫入某個地點特殊的詩學之中。音樂和存有的呢喃作為語言、書寫和記憶總是包含著傳譯的動作。在傳譯中所引發的再記憶過程中,試圖再現的意圖被打斷了。這種意圖在傳遞過程中—不論其是歷史、想像或夢境的文本—被轉化且帶入新的訊息,並在動作行進間置換了再現的意圖。關於現實與再現,過去和現在之間所想望的模寫關係在某個情境的激進歷史性中被顛覆,而這種情境存在於感知的溢出與傳譯、記憶、書寫、敘事、認知限制間永無止盡的缺口之中。傳譯在其立基之處便已透露出其缺口。”

“事物「原本為何」並沒有任何簡單或直接的方式可以還原,只有這些事物如何被記憶和傳譯的狀態:不是發生過了什麼,而是正在發生什麼。因此,一切事物皆被記憶和壓抑,每一個見證都有其缺憾之處,而每一次記憶也都注定要不斷地回憶。記憶也可以被稱作是遺忘、排除失落、否認缺陷、取消語言失敗和意圖不完整性的藝術。因此,記憶並非源頭、事先立下的規則或命運,它反而是心靈在現在的釋放中對過去細節的苦痛所做的重寫,是一種泉源、一張供人寫作的書桌……”


《電影城市》,頁303-304。